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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7 祖辈、父辈、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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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几天清明,爸爸和叔叔相约,回老家给爷爷扫墓。那几天正好下雨。叔叔体谅爸爸年纪大了,说,你别上去了,我上去就好,以前爸爸过了60岁,就不再上去了,总是让我上去。我家的祖坟是在山上的,所以有这么一说。

以前,我回到家来,若逢清明或七月十五,我也会跟着去给爷爷奶奶上坟。但今年我决定不去添乱了。

小时候,爷爷还在的时候,夏天喜欢带我和妹妹回老家。老家有大伯,还有许多堂亲,爷爷兄弟五人,爸爸一辈堂兄弟有十五人,姐妹有也有十几个。有一次,忘了是清明还是七月十五,那天上午,一大家子的人聚齐了,带着上坟的东西,一起出动。有人开玩笑,这是去上坟,不得走后门操近路。我们从大路出发,穿过一个老式的门洞 – – 非常高大,许是旧时的城门,然后上山。到了祖坟,大家把贡品摆好了,然后便开始叩头,烧纸。虽然有人开玩笑说上班心情沉重地像上坟,可是,于我,小时候去上坟是一件很欢乐的事,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,说说笑笑,人声鼎沸,十分热闹。

自我有记忆起,爷爷这一辈便只剩他一个男丁了,前面四兄弟皆已去世,只剩下二奶奶和四奶奶还在。从爷爷和他的儿子们的闲谈中,我偶然得知关于祖上的一鳞半爪的信息。爷爷的上两三代,是做驼队生意的。那种不发达的年代里,运输只能靠畜力。许是因为有点资产,为土匪惦记,大爷爷被土匪绑架,要求家里给两石小米赎人。两石,大概相当于1500斤。家里筹不到,土匪不放人。爷爷的二哥去找大哥,回来后又惊又气,生病而亡。三哥继续去找大哥,未果。他们那一辈的兄弟,就在那样的乱世,人命如飘萍,努力活着。

小时候,爷爷教我写毛笔字,说,我小时候写字写得不好,你二爷爷就会拿手指头敲我脑袋。说这话时,爷爷已是60多岁的人了。我想像不出那位未见过面的二爷爷是什么样子。只凭他去找大哥这件事,觉得他是个勇敢的人。跟土匪打交道,岂是容易的。

爷爷在兄弟中算是爱读书的。小时候在煤油灯下读书,眼睛很早近视了。后来在城里找到工作,做我们当地小报的编辑,晚上去排版印报纸,估计眼睛更糟了。爷爷爱读书的基因,大概遗传了一点给我。我上了小学后,这个基因略微露头。小时候,在买图书的地方,我要买作文书,卖书的阿姨见我只有一年级,便给我挑适合一年级的读物,但她不知道,当时三年级的作文我都看得懂,一年级的书我觉得无趣太简单。

我们小时候,爷爷用毛笔在方块卡片上写了常用字,玩耍间教我们识字。我刚上小学时,一个冬日,爷爷决定教我和妹妹写毛笔字,手把手地教。他先教我写。当时,叔叔也在,爷爷便让他教妹妹。我仍然记得那个场景,天冷,叔叔戴着手套,一边把着妹妹的手教她写,一边说,这么小就开始练毛笔字了吗?

我的记忆中,爷爷非常慈爱,对我和妹妹无限耐心。然而,这份爱,恐怕爸爸叔叔没有享受过。爷爷那一代,被时代和命运随便安置在什么地方,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孩子。爸爸叔叔的童年都很苦。那种苦,是他们都不愿回忆的苦。有大时代的风波,也有个人生活的清苦。有一次,我问起爸爸的童年经历,他说了几句,又说,不想说了。因为回忆中痛苦太多,那些苦痛恐怕从未被消化,只是不提起。

爸爸最终没去上坟。叔叔回来,告诉他,堂哥生了重病。这个堂哥,是我的堂伯伯。他们兄弟十五人,只剩这三个了。我算了算,这是十三伯伯。十三伯伯性格爽朗,快人快语。他很有领导才能,热心。十多年前,我随爸爸回去给爷爷上坟。那时,我这一辈的堂兄弟们正值三十多岁,人多,热闹。十三伯伯把人聚在一起,说,我们改一下规矩,大家有的在城里,有的在村里,原本我们都在村里等齐了再上来,下次大家直接到坟上集合,免得有的人在坟上等有的在村里等,等不齐人。大家点头称是。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,管理才能就是看到问题就想解决它,也有召集的魄力。

那次,等了一会儿,人散了,我走到他附近,问他,伯伯你还记得我吗?他笑着摸摸我的头,又摸摸妹妹的头,说很好。虽然多年不见,我和妹妹他还认得出来,他的样子也没怎么变。那时,他六十多吧,但看着很年轻,不像六十岁的人,声音洪亮,精神十足。

爸爸和叔叔探望十三伯伯后,回来说,他精神倒是还不错。他说,已经八十岁的人了,身体要怎样就怎样吧,不治了。真像他一贯的豪爽。我能想像出他说这话的样子。从上一次到这一次,又过了许多年,而且我也没见到他。

爷爷那一代,爸爸这一代,我这一代,人来人往,天上白云悠悠,人间万事流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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